三年前,广州市公安机关曾破获一个黑社会团伙,该团伙以卖淫为诱饵抢钱杀人。为了摸清该团伙的底细,几名勇敢的政法记者前往采访,为公安机关提供了十分有价值的破案线索……
一天下午,我收到一位读者的来信,信中说他冒着生命危险给我写这封举报信。我很吃惊,仔细读下去:
“在华南影都和省妇幼保健院一带,有一个黑社会团伙,他们分工严格:有老板,有专门拉客的皮条客,有卖淫女,还有藏在卖淫女床下抢劫嫖客的打手,有四处望风、通知打手做好准备的‘侦察员’,有护送嫖客到房内的保镖。客人进了卖淫女房间,大都被抢劫一空,钱少的穿条短裤出去;钱多的便会被他们杀人灭口。
“这个黑社会团伙极其猖狂,他们晚上住在郊区,白天便三五成群地来到王圣堂一带的出租屋‘上班’……”
我把信件拿给领导和同事看,大家都很气愤,决定先去暗访,摸清情况,再配合公安机关将他们一网打尽。
路上大家商量,我和李记者扮成表兄弟去和卖淫女谈价,司机慢慢开车跟着我们,魏记者躲在车内拍照。
车在华南影都停了,李记者把装有相机的采访包放在车上,和我一块儿下了车。那时华南影都正在上演《泰坦尼克号》,门前熙熙攘攘十分拥挤,一些打扮妖冶的年轻女人站在门前搔首弄姿。
我们刚走两步,就有一位年轻人往我们怀里塞广告,内容是洗脚优惠之类,我漫不经心地把它拿在手里把玩,做梦也没料到这张纸竟成了救命纸。
还未到影院门口,几个妖冶的女人早围了上来,抛着媚眼笑问:“帅哥,陪你们看电影好不好?只收50元。”我勉强笑着摇摇头。这时,有一位穿红色露脐装的胖女人走过来,亲亲热热地拉住我的手说:“帅哥,带你到里边去玩,一个房间有一个漂亮小姐。”我点点头,和小李随着那红装女往王圣堂牌坊走去。
红装女引着我们穿过菜市场,向右走过一条发廊街,之后又穿过一条小巷,七拐八拐眼前又是一条小巷。这小巷长而窄,两边的阳台几乎连在一起,虽是午后两点多,但光线昏暗,阴风瑟瑟,地上潮湿不堪,石板上青苔点点,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子里响得让人心惊。
我装做系鞋带,蹲下身来回头向巷口溜了一眼,见一个彪形大汉遥遥跟了进来,不禁背上起了一片冷汗。
红装女在小巷深处27号门牌下停了下来,笑嘻嘻地说:“到了。”麻利地用钥匙开了锈迹斑斑的铁门,闪身让我们先进。楼内一片昏暗,一种不祥的预感陡袭心头。进去还出得来吗?可让黑社会团伙存在一天,广州就不得安宁一天,而端掉它必须先暗访清楚,不入虎穴焉得虎子!我把心一横,跨进门去。铁门在身后“哐”的一声锁死了,我又是一阵心惊肉跳。
我们来到二楼。这是一套三室一厅的居室,红装女带我们穿过空无一物的客厅,进了一间卧室,一边笑道:“妹子,有客来!”一个长发女郎笑吟吟地从床上坐了起来,满脸堆笑地说:“帅哥,床上坐啊。”这女人看上去20多岁,身材苗条、唇红齿白,但眉目之间隐隐有一股杀气。
我笑着对她点点头,一边扫视着房间。西边墙上有一道紧闭的小门,用挂锁锁着。床靠墙放着,红花床单直垂到地上。想起那封信上说打手躲在床下,我心中又是一惊。
我对红装女说:“这里只有一位小姐。你带我表弟另找一个。”红装女手一伸:“先给带路费,一人50元,共100元。”我递了钱给她,一边向“表弟”递眼色说:“你跟她走,出去后再呼我。”心想,能逃一个是一个,总比一块儿送死好。
红装女把钱往怀里一塞,笑嘻嘻地说:“我陪你表弟玩也是一样。”我吓了一跳。“表弟”说:“我不玩了,我还是学生呢。”扭头就向外走,红装女立即跟了上去。长发小姐见了,一跺脚娇声喊道:“不要走嘛!”
话音未落,墙上那扇紧闭的小门“砰”的一声被踹开了,两条大汉冲出来,黑洞洞的枪口抵在了我的头顶,我惊呆了。敢情那锁头是摆样子,挂住锁的搭链是松开着的!
“妈的,把身上的枪交出来!”用枪抵住我的胖大汉喝道。他们八成是把我当成便衣警察了。我松了一口气,说:“哪里有枪?”另一个黑脸大汉把枪从我脑门挪开,一只大手在我身上摸来摸去。长发小姐从我手里夺过包,拉开一看,说:“这里也没枪。”
胖大汉恶狠狠地用枪一顶我的头,瞪着眼叫:“叫你那个表弟回来,否则他得躺着出去!”我忙喊道:“表弟,回来!”
“表弟”一进屋,立刻从里边的小屋又冲出一个黑铁塔似的男人,“表弟”一呆,转身想逃,早有一个穿花衬衫的男人悠闲地靠在门上,手里正把玩着一把尖刀,“表弟”瞪目凝视,惊惧万分,“黑铁塔”纵身扑过去,一把抓住“表弟”头发,将明晃晃的尖刀顶在他喉咙口,“表弟”吓得脸色煞白,闭上眼睛,大叫一声:“救命啊!”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。
我目瞪口呆。便在此时,花床单一掀,床下又滚出一个面目英俊、戴眼镜的男人,一把两尺来长的杀猪刀晃了晃,架在我脖子上。刀刃冰凉,一股凉意从背脊骨上直透下去,我不由得“啊”地叫了一声。看来今日只有死路一条。我后悔不迭。
那个黑脸大汉搜完我全身一无所获,睁圆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问:“他妈的,你在华南影都转来转去,东张西望,不是便衣是什么?”我叹口气说:“找小姐这种事,怕警察又怕熟人,自然要东张西望。”
黑脸大汉一怔,大约觉得有道理,顿了顿又问:“那你是做什么的?”我昂首答道:“做生意的。”
黑脸大汉大约相信我的确不是便衣,冷冰冰的脸上和缓了一些。他一摆手,我头顶的枪和脖子上的刀立刻松了,胖大汉和“眼镜”后退两步站着,“黑铁塔”也把匕首从“表弟”咽喉上移开了。
此时,那个红装女已从“表弟”的裤袋里搜出了一叠名片和一个证件。她变了脸色道:“记者证!他们是记者!”“黑铁塔”一晃,匕首又抵住“表弟”咽喉,“表弟”身子摇了摇,几乎摔倒。
黑脸大汉咬牙切齿道:“记者证还有记者名片,不是记者是什么?嘿嘿,休怪老子要杀人灭口!”
我的脑子飞快地转着,高声说:“记者证是假的,是花300元买来的。”
“黑铁塔”喝问“表弟”:“说,你是不是记者?”“表弟”苍白着脸,嘴张了张,半天说不出一句话。
黑脸大汉盯着我:“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?”“眼镜”把杀猪长刀举在我的鼻子下说:“你闻闻,这刀杀过人!不说实话,哼!”一股血腥味直冲我的鼻子。
什么职业不是记者却有记者证?说不好小命就丢了。我忽然心中一喜,一举手中的广告单:“是给报社拉广告的。冒充记者,才能拉到广告,否则企业才不睬我们呢。”
“表弟”一听,也立即举起手中的广告:“对,今天还拉到一洗脚广告。”
胖大汉嘲讽道:“妈的,原来记者也有假的。”黑脸大汉和几个打手相顾笑了。
正在这时,我的BP机在床上尖锐地响起来,不好,肯定是魏记者问我们暗访情况如何。
黑脸大汉拿起我的BP机问:“谁呼你?”我看了看,是魏记者的手机,说:“一个同事。”
黑脸大汉把记者证、BP机交给“眼镜”说:“你下楼往报社打个电话,查查这两个小子的底儿。”
“眼镜”拿了名片和BP机下楼去了。我在心里盘算,最近的公用电话在发廊那条街,来去大约需15分钟左右,一定要利用这短暂的时间争取说服他们放人,否则等“眼镜”打电话回来,一切都完了。
我打量着黑脸大汉,此人40多岁,浓眉大眼,不怒自威,多半是团伙的老大,遂笑着问他:“大哥,你是湖北人吧?我也是湖北人,我外婆是湖南人。”因为一时弄不清他是湘西还是湖北荆州口音,干脆先给外婆搬搬家。
黑脸大汉翻起眼皮看了我一眼,我接着说:“我们几个同事一块吃的午饭,他们知道我们去找小姐,如果我们失踪,他们一定会报案。”
黑脸大汉瞪了我一眼,冷冷地道:“谁怕报案?出租屋里杀个人像杀只鸡一样容易。”
我点点头:“要钱全给你们。说实话,我存折上还有1万多元,回头也可以送来。”“表弟”急忙接口说:“我脚上的是新皮鞋,280元买的,也给你们!”说到这里,已是语音哽咽。我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,可怜巴巴地说:“得了钱何必还搭上命案?何况我们跟你们无冤无仇。”
“黑铁塔”叫道:“杀了他们,免得留下祸根。”胖大汉皱眉说:“杀了公安会上门。”“花衬衫”一点头:“杀了也麻烦。”
黑脸大汉一言不发,提着枪在屋里走来走去。屋内光线昏暗,他的脸色显得阴森可怖。室内一片死寂,我听见自己的心“咚咚”乱跳。
黑脸大汉忽然停下来,对“黑铁塔”使个眼色,“黑铁塔”把匕首交给长发女,跟着黑脸大汉走向小屋,大约要商量是否杀我们。
我不知道他们在屋里究竟商量了多久,只觉得那是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段时间。胖大汉的枪仍指着我头顶,而长发女拿着匕首,在“表弟”细皮嫩肉的脸上比比划划,“表弟”面如土色。
黑脸大汉终于从屋里出来了,我看着他的脸,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黑脸大汉说:“好,我放你们一条生路,但你们得答应我三个条件。第一,限你们五分钟内离开。”我巴不得一分钟内就离开呢。他又说:“第二,出了门只许往前走,不许回头看。第三,不许报案。否则,我要让你们一个月之内在广州消失!”我一口答应,想了想说:“我身上没有一分钱,给点钱坐车!”长发女“扑哧”一笑,递给我20元。我接了钱递给“表弟”,一边向他使个眼色,示意他先走,“表弟”奔下楼去。
“表弟”下楼去了,我伸手与黑脸大汉握手,谢他不杀之恩,然后从容下楼去。“黑铁塔”和“花衬衫”提着刀子一边一个“送”我。步出锈迹斑斑的铁门,听着铁门“哐”的一响,我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地,此时才觉后怕,禁不住两腿颤抖,背上出了一片冷汗。
刚走到小巷中段,“眼镜”打完电话回来,见了我大吃一惊:“你怎么出来了?”我说:“老大让我出来的,现在回去再拿钱。”身子一晃早溜了过去。
“眼镜”怔在那里,好一会儿才顿足说:“这两个家伙真是记者!”“黑铁塔”和“花衬衫”一齐叫:“追!”我一路狂奔。
冲到马路口,小李正满脸通红地蹲在那里喘气,我一把拖起他,拉着他夺路狂奔。马路上一时没有的士,忽见189路公共汽车开来了,我们挥手大叫“停车”,司机一个急刹车,车门一开,我和小李飞身上车。
小李投了票钱,一把抱住我,我也紧紧抱住他,两人相拥,泪流满面。司机惊讶地看着我们说:“投币1人1元,可你们投了两张10元。”我对他一笑,拉了小李走到车厢后边,见那三个大汉正在气急败坏地拦出租车。
随后,我和李记者立即到省公安厅把暗访情况做了汇报。很快,广州市公安局白云分局刑侦大队成立专案组侦破此案。
我和小李带着刑警去认路。4月13日,黑脸大汉在华南影都门口被擒。
稍后,在华南影都一带活动的其他黑社会团伙也相继被端掉。在报纸上读着这些消息,我心里大快:那次历险虽然差点丢命,但是值!
(《家庭》2001年第4期)